为何孙权采纳鲁肃的联刘策略,而否定周瑜的二分天下?孙权是如何看待荆州的?他出于何种考虑而选择鲁肃放弃周瑜呢?这恐怕涉及到一个极其本质性的问题:孙家对荆州的统治。
这是唯一一个会让孙权头疼的事情,因为荆州士族跟江东可以说是水火不容,打孙坚时代埋下的祸根,不是能够轻易化解的,也是周瑜二分天下之计的唯一软肋。
不过这个软肋并非完全没有办法解决。
第一,刘备稳定荆州不是靠什么宗亲关系,刘表一早就在暗中提防他,根本没念什么宗亲。刘备入主荆州以后稳定人心的办法就是大力提拔荆州地方士人,以拉拢荆州地方势力,比如蒋琬、马良、马谡、廖立等等等等一大批,这些人构建起了刘备集团的主力框架,刘备后来入川的主力也就是这些人,在执掌荆州前,刘备部下多是北方人,而且势力极其弱小,他只能选择这种方式巩固自己的统治。刘璋大将很多都是赤壁后从荆州逃亡过去的,比如李严,这些人都选择主动投怀送抱并不是因为刘备魅力无穷,而是他们看到了刘备执政后对荆州士人的一派友好形象,再对比刘璋父子在益州的打压,所以才选择刘备放弃刘璋。不过刘备对荆州的统治虽然成功,但也有像刘巴这样宁死不从的人群,史书上单独把这件事挑出来说不是一点用意没有,如果仅是极少数情况,史书不会无聊到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第二,刘备会使这种手段,难道孙权不可以吗?莫非只有刘备才会拉拢人?夷陵之战后,东吴就在陆逊的建议下大批启用荆州士人,也摆出一副友好态度,虽然史书上没有“人心大治”这样的记载,但其后东吴的荆州从未发生大规模叛乱,可见东吴的统治手腕一样是成功的。
既然东吴懂得拉拢人心,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个办法可行,那么谁又能断定周瑜入荆州后铁定没人支持呢?刘备和孙权,大家在荆州都是从无到有,都是靠大批启用当地士人来达到巩固统治的作用,刘备成功了,孙权后来也成功了,为什么周瑜就一定不会成功?更何况,周瑜拿下江陵,第一时间就拉拢庞统,任命他为功曹,把庞统巨大的荆州人际关系网利用起来,明显是在向荆州士人领袖庞德公和司马徽示好,足以说明周瑜有这个心思,他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巩固荆州的统治。在如何巩固荆州统治的问题上,孙权有周瑜,刘备有诸葛亮,他们都极其看重庞统,可见双方在这个问题上观点一致,行动一致,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双方这个手段是极其成功的。
所以,在荆州稳定统治是预期中没有什么问题的,不存在什么刘备能做到,孙权做不到的事情。
我想,无论刘备还是孙权,他们做任何决定都不会是自己一个人拍脑门就定了,他们周围有一大群智商超级高的人精,我们今天能够想到的,他们在当时应该一一都想到了,作为身处那个时代的政治家们,把一切都看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。
那么,我一直就纳闷,如果周瑜计划在很多方面都具有可行性,为什么孙权最终没有支持他,而选择鲁肃?孙权肯定有他自己考虑的那方面是我们没有想到的。
我自己反复咀嚼史料,试着把自己想象成孙权:假如周瑜计划成功了,我会面对一个什么局面呢?
首先,军事上应该不会有大的纰漏,以周瑜的军事天分,以及一大批东吴的军事参谋,这方面胜算多一些。但打江山易,守江山难,拿下荆州就必须要巩固统治,而要巩固荆州的统治,就必须要大力扶植当地士人——这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?可以把江东当做样板,孙策入主江东,阻力最大的并非军事,而是当地豪族,为了摆平士人的反对,孙策采取血腥振压,杀人如麻才勉强稳定下来。孙权上台后大力扶持,虽然统治稳固住了,但后期便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,以至于最终爆发了“二宫并阙”,政坛地震——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,孙家与东吴士人硬碰硬,显然不利于统治。
既然有江东这个样板,扶植荆州士人的结果多半也一样会是尾大不掉,那么到时候谁来收尾?庞大的荆州士人阶层将会给孙家的统治造成巨大的无形压力——于是我在史书中发现了孙权称帝后一直想迁都到荆州的武昌,孙皓也多年向迁都武昌努力,宫殿都建好了。他们选择往荆州迁都,目的会不会是要加强荆州的统治?——我觉得这应该是原因之一,而且是很重要的原因。
赤壁前后孙权在江东的统治还不稳固,曹操写封信就一片投降之声,所以拿下荆州后他不太可能这个时候选择迁都到荆州。不去荆州,那么荆州士人在壮大以后如何牵制?顾了荆州还怎么顾江东?
所以,我猜想这个时候的孙权明知道周瑜计划很可行,但从长远来看还是不宜为之过早,拿下荆州、守住荆州都没问题,但就是豪族壮大以后这个问题不好解决,光江东还没搞定。所以孙权否定了周瑜的意见,他宁愿赌鲁肃规划的美景能够实现。
不过可惜,鲁肃理想中的美好世界并没有出现,刘备显然并不是听话的乖孩子。——不过我觉得我能想到这个结果,孙权的智囊团也应该想到了。既然想到了鲁肃计划可能也行不通,那么为什么还要支持鲁肃?因为即便荆州保不住,至少江东士族还在控制中,虽然暴漏在敌人枪口下,但毕竟不用分心去考虑荆州了。——这是一个发展方向的问题,是先巩固自己的统治,还是先都拿下来再慢慢消化。
前车之鉴后事之师,袁绍在消灭公孙瓒以后没有立刻拿下幽州势力,结果导致官渡之战时幽州的各种势力大分裂,其中很重要的鲜卑一部分就先观望,后投曹,结果就是“邯郸学步”,新的没捞着,旧的也丢了。这样的例子在古代并不少,孙权的智囊团们举例子估计能说好几天。
所以孙权选择先巩固自己的统治,饭一口一口的吃,步子迈小一点,以免扯着蛋。。。。。等到江东士人慢慢服了,再吃荆州士人。——孙权算盘打得精,却不知道历史的车轮并不依靠个人意志转移,士人阶层的壮大无法阻挡,无论先顾哪一头,最终都是要失败。
不过尽管孙权有自己的算盘,但并不能说周瑜就棋差一招,因为周瑜跟孙权两个人,本就属于不同阶层,周瑜代表的是士人,孙权代表的是寒门,孙权要的是防止士人壮大,周瑜却希望像自己这样辈辈做官的人越来越牛。他们想的东西从根本上就不一样,周瑜不会考虑荆州士人壮大了以后怎么办的问题,或者说即便想到了也不会出什么对策,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其中一员,难道他会跑到孙权那去出主意让孙权对付自己吗?这种事情当然交给孙权自己去解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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